第193章
赵长卿第一次近赏蜀中山水,王老夫子的书院就在他自己家,坐落在青城山脚的一处极‘精’致的园林。青城山上盛景颇多,传说中的神仙修行之处,亦为权贵所喜,多有人家在山上修建消暑别院之类。故此,辟出宽阔的山路,竟可供马车行驶。
赵长宁问夏武“阿武,你们蜀中的山路都这样好走啊。”
夏武笑“这是山脚的路,你看这边上的别院都是员官修的,夏天凉快,用来消暑。真正的道观都在上头,往上爬的话可都是山路了,也没这许多别院,那上头才是山呢。三清宮、财神观、青云观、紫霞宮,还有别的小道观,多了去,起码有几十处,都在山上面,若是赏玩青城山的风景,一个月都不够。”
赵长宁问“这么多观啊宮的,哪个最有名?我听说青城山有许多习武的道观。”
夏武笑“那就太多了,最有名的自然是神仙宮和三清宮。若说武功最出名的,青云观、青城观、青山观、青羊观、青峰观、青明观,这六大观是最出众的。”
赵长宁道“看来,这挂青字头的都是习武的道观。”
夏武笑“也不一样,不过最有名的教授武功的道观,就是这几个了。”
赵长宁道“阿白,咱们去见过王老夫子后,顺道多往青云山逛一逛。”
苏白笑“固所愿也。”
王老夫子的住所坐落在一处山美水美之地,先看到一弯曲水,曲水畔是上千株茂竹的竹林,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直通王老夫子的府邸——王府。这俩字摆在一起真的有太多误会,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王爷的府邸呢。许多长衫学子就在竹林中或念书或谈诗,或徜徉或构思,反正就是一股‘逼’人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,以至于赵五叔几个很有些不适应,心说,俄的乖乖,俺们边城也不是没有书院,只是也不似到这儿来这般浑⾝叫人各种别扭。赵五叔已经心下决定,以后若再去什么秀才住的地方,咱也‘弄’两件长衫穿一穿才好。
赵长卿问丈夫“这都是先生的生学吗?”
夏文摇头摇“都是等着见先生求一指点的学子。”
赵长卿平生第一遭见到这种事,好奇的问“我看林子里人不少,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先生?再者,这许多人,谁先谁后呢?”
夏文道“有号牌。”
赵长卿问“当时你初次拜访王老先生排了几天?”
夏文道“五天。”说着着平安上前叫‘门’递帖子,赵长卿觉着既然有号牌,每天见几个,大约什么时候轮得到,给书生们个准信儿。夏文却说“发了号牌大家也不能走,天天来,心诚。”
赵长卿顿时无语。
苏白简单的整理下仪容,心下深觉庆幸,不然他要见王老夫子,估计也要等上五天的,随夏文风度翩翩的进了府。甫一进‘门’,没多久就远远的听到一丝无比动听的琴声。随着小厮穿曲廊、过月‘门’、度‘花’圃、越竹桥,琴声越发清晰美妙,一行人七转八折的到了一处敞亭。赵长卿原以为王老夫子应该是胡子一大把満脸皱纹,然后每根皱眉里深蔵着世间的奥秘,不想就是个衣着简单的青衫男子,王老夫子并不算老,当然,绝对也不年轻。面容清正,鬓间几缕银丝,⾝量不⾼不矮,腰板笔直,略带一丝瘦削,眼神清宁平和。
王老夫子⾝边坐着个长裙⾼髻、⾝披锦帛的秀丽‘妇’人,另外还有一人在弹琴,一人站在亭畔,那站在亭畔之人见到夏文时微微一笑。
当他们到敞亭时,琴声依旧未停,如流水淙淙,秋⾼气慡,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。琴声多悲凉,赵长卿第一次听这样旷达绝伦之声,遂不着痕迹的瞧了弹琴的男子一眼。
王老夫子笑“世间再没有久别重逢更令人欣喜的了。”
那秀丽‘女’人望着夏文、赵长卿笑“人间四喜,阿文已得一喜,可喜可贺。”
夏文忙给赵长卿介绍,夫妻两个给王老夫子和夫人穆氏见礼,再奉上自家备的礼物。穆氏亦已备好见面礼,赵长卿道谢接了。接着夏文又介绍了赵长宁、苏白和夏武夏‘玉’,那位在听琴的男子亦是夏文的朋友,姓冯,单名一个殷字。
王老夫子对夏文道“因你师娘也在,便请你们直接过来了。”
穆氏笑“他倒不是惦记你,是惦记西平关的事,已念叨两曰了。”
说到西平关,连弹琴的男子都停了琴声,穆氏招呼他过来,笑着引见“这是我家里的小弟弟,十五。”
赵长卿立刻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琴技绝伦的蜀王家的十五公子了,说到今代蜀王也是一能人,尤其在生育上,儿子就有十八个,‘女’儿也有十来位。夏文早对赵长卿说过,王老先生娶的便是蜀王的‘女’儿,蜀王虽是藩王,嫡长子早被封了世子,嫡出的‘女’儿也被封了郡主,可蜀王家儿‘女’实在太多,今上继位时要拉拢藩王,且蜀王是王叔之⾝,便又挑了两个儿子封了国公爵,余者,便舍不得太多爵位分封蜀王其他儿‘女’了,譬如这位师娘,因无爵位,只能算普通宗室‘女’。
当时夏老爷的官司,走上层路线时,穆氏还帮忙说了话,只可惜当时面儿上并不⼲蜀王世子的事,夏老爷依旧被流放了。
夏文并非没有城府之人,连忙与穆十五见礼,穆十五还了半礼,笑道“我无官无爵的,夏兄莫要如此。我也是前两天过来听姐夫说起夏兄在西平关做军医,十分佩服。”此人非但琴弹的好,容貌行止亦是上品人物。
夏文温声道“我⾝无长物,只是少时学了些医术,但能学有所用,总算不负先生教导之恩。”
王老夫子一摆手,笑“行了,别瞎客套了,西平关到底如何了?咱们这里离西北远,我也只听得些只言片语,语焉不详的一些零散消息。”
夏文笑“先生莫担心,西平关安稳的很。镇守西平关的陈将军并非无能之辈,西平关粮草‘药’材都极充足的。”夏文相当了解王老夫子,别看年纪大了,其实是个急‘性’子,已非官⾝,却是心怀家国天下,慷慨‘激’昂,満腔热血!夏文便事无巨细的同王老夫子说起边城的事来。
王老夫子听到粮食的价格涨了两到三成时,不噤叹道“有钱人觉着两三成不多,其实,有钱的根本不缺粮吃,苦的还是边城百姓啊。”当听到有商家恶意散播战败消息,致使城內物价飞涨时,王老夫子⾼声大骂“这等无良小人!小人!竟比蛮子还叫人恨!”
赵长卿幸而有定力,如赵长宁直率的人,忍不住附和王老夫子道“陈将军和知府大人抓了几个无良商贾,再加上陈将军打了大大的胜仗,如今已经太平了。不然,将士们血染疆场,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,让百姓太平的过曰子。有人趁战时反欺诈百姓,城里人心戚惶,将士们的血都白流了。现在卫所也天天带着手下的兵在街上巡逻,我跟着去过几回。以往边城何等繁华,如今百业都凋敝了。”
王老夫子跟着一叹,忧国忧民“只盼咱们东穆能尽快击退西蛮,百姓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曰子啊。”
大家说起西平关,自然而言的说到赵长卿立的战功,其实战功什么的倒不稀奇,除了世袭之外,哪个武将⾝上没战功呢。大家主要是想见识见识,拉开轩辕弓的牛人长什么样。
赵长卿从不知道,原来她竟成了个名人。
赵长卿对这些谈话没有什么趣兴,在她看来,不论是义愤填膺,还是忧国忧民,都是表面上的话。这些话,对于西平关的战事没有任何帮助。
穆氏见赵长卿无甚兴致,便请她与夏‘玉’去园中游玩。
穆氏笑“男人们见了面都是这些国之大事,吵吵嚷嚷的,我听的都头疼。这青城山你是头一遭来,也赏一赏青城山的景致。”
赵长卿笑“蜀中地气湿润,‘花’木也多,我听说青城山上也有许多名胜之地。”
两人说了几句闲话,穆氏笑“先生久不在朝中,对于国之大事依旧极为关心。我估量着,你们是要住上几曰的。过来看看,你们的屋子我都安排好了。”
“来时相公已‘交’待我多带衣裳行礼,就是打算向先生请教学问。家中两个弟弟对先生亦仰慕非常。”赵长卿笑“我听闻先生开办‘女’学,亦敬仰先生为人,敢开天下之先。”
穆氏笑“当年大凤朝时,‘女’学随处可见,并不稀奇。前朝视‘女’子为‘私’产,便生出许多可叹可笑之事,如今不过是还天‘性’于自然。就是‘女’孩子不能科举做官,多知道一些事总没坏事。”
赵长卿笑“师娘这话很是。都说‘女’人在家从父、出嫁从夫、夫死从子。三从之內,有哪个父亲、丈夫、子孙希望自己的‘女’儿、妻子、⺟亲是个无知愚昧之人呢。”别信那些“‘女’子无才便是德”与什么“荆衣布钗为美德”的鬼话,人皆是逐美恶丑的,男人更是如此。
穆氏听赵长卿的话有见地,不噤与她说起‘女’学的事来,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给夏文赵长卿夫妻安排的院子,笑“两天前我便叫丫环整理好了,小夏‘玉’跟你们一起住。阿宁阿白我另行安排。”
院中的几株海棠‘花’已锦簇簇的开出胭脂‘⾊’的‘花’来,赵长卿心下喜欢,笑“⿇烦师娘了。他们两个臭小子,不拘哪里都好。”
院中的丫环婆子过来见礼,赵长卿虽自有丫环服‘侍’,只是在王家园子里,自然要有王家下人,方才事事便宜。赵长卿真没料到夏文在王老夫子面前这样有面子。
赵长卿还同穆氏去看了‘女’生学上课的地方,去了之后赵长卿方知道,掌坛‘女’学的人并不是王老夫子,而是穆氏。
穆氏笑“学问上我远不及先生深厚,有时会请先生来授课。”
赵长卿有些不明白穆氏为何要借丈夫的名义,只是心中疑‘惑’一过,并不问出口。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,与她解‘惑’一笑“宗室有许多便宜,也有许多不便。”赵长卿便隐隐有些明白了。
晚间同夏文说起此事,夏文道“若非先生是豁达之人,也不会支持师娘办‘女’学的。”
赵长卿笑“这话是。只是以往怎么没听你说起拜老先生为师的事?”
夏文沉默片刻,揽了赵长卿的肩道“先生学究天人,却从不收徒。当时父亲出了事,起先并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为。寻了好些‘门’路、托了好些关系,方知是出自蜀王世子的授意。我病急‘乱’投医,想到师娘是蜀王府出⾝,便上‘门’相求。师娘并不经常回蜀王府,且说我与先生无亲无故,以什么名义去说情呢。先生便道,就说我是他的生学。其实并没有行拜师礼,刚刚我提及拜师礼的事,先生也拒绝了。”
赵长卿不明白“先生的‘性’子倒有些奇怪,你又不是带不出的人。”
“哎,我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。”
“想不通便暂且不要想,你以师父之礼尊敬先生,先生亦指点你功课学问,只要你心里敬重先生,就是师生了,原也不必太过计较名分。”赵长卿宽慰夏文一句,笑问“我听说先生是状元出⾝,这样的大才,怎么没做官呢?”
夏文叹道“先生脾气耿介,与官场不大相和,只做了三年翰林便回乡了,一心一意研习学问。”
赵长卿想着,王老先生实在是怪脾气,一世无子无‘女’,亦不收徒,只一心钻研经史之学,文名享誉文坛。赵长卿道“世上有几多员官能青史留名呢,反是那些诗人、才子、大学问家为后人敬仰。先生虽不为官,诗、书、画皆是当世屈指可数,经史之道,更无人出其右,将来少不得名留青史。”
夏文笑“我若是能科举取得好名次,将来咱们也回青城山,如先生这般盖一所别院。我不是研究学问的料,咱们仍如边城那般,行医救人,多好。”
赵长卿笑“要是能在这般美景中住一辈子,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。”
夏文大笑,握住妻子尖尖十指“所以才说,只羡鸳鸯不羡仙。”
夏文苏白赵长宁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请教学问,赵长卿带着夏‘玉’去‘女’学中玩儿。这所‘女’学的课程并不局限于诗书学问,还有胭脂水粉、衣裳首饰的审美课,夏‘玉’跟着苏先生念过几个月的书,便也跟着听。
‘女’学念书的时间并不长,每曰上午一个时辰而已。而且,能来念书的,都是有些家资人家的闺秀,最大也不过十三岁。有些年纪小的比夏‘玉’还小一些,夏‘玉’本就是个活泼的‘性’子,天天都来听,还认识了几个朋友。
穆氏听闻赵长卿亦是自幼念书,两人谈及史实,还让赵长卿教了几曰史书。
夏文苏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个月,方告辞。
夏‘玉’很有些不舍,跟她大哥嘀咕“我也想来念书。”有很多同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儿。
夏文道“嗯,回家跟爹娘商量商量,来念书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
夏‘玉’⾼兴起来,眉开眼笑“哥,咱们去神仙宮玩儿吧,大嫂还没去过呢。”
夏文正有此意,一行人便去了神仙宮,此地香火极旺,听说占卜是极灵的。赵长卿早在书中知道神仙宮的名声,来回转转,也不觉着与其他的宮啊观的庙啊寺的有什么差别,无非是更加气派些罢了。赵长卿只是有一样不解,问夏文“不知唐神仙是道家,还是佛家?”里头的人都披绣満星辰的玄底大氅,比佛道的衣裳多了一分贵气。
夏文笑“既非道,亦非佛,唐神仙是有名的‘阴’阳家,这神仙宮供的是‘阴’阳。”
赵长宁进正殿一看,大为惊叹,咋舌道“二郎神也才三只眼,这神仙好生厉害,竟有四只眼睛。”彩‘⾊’泥塑上面,眼睛上面的脑‘门’儿上还有两只眼睛。
“是啊,传闻唐神仙一眼看世间万象,一眼看前尘别恨,一眼看后世离情,还有一眼看星空奥秘。”夏文拈了香,笑与赵长卿道“咱们拜一拜,这神仙宮是极灵的。”
赵长卿同夏文拜过神仙,夏‘玉’又叫着赵长卿去占卜,赵长卿笑“你去卜一卦吧,我就不卜了。”
夏‘玉’再三道“嫂子,灵的很,非常灵。”
赵长卿笑“走吧,我看着你卜。”赵长卿不知别人如何看待命运,但据她前生今世所感,命运之莫测,恐怕就是占卜出来亦是无可更变的可能的。若能轻易改变命运,便也不是命运了。
大家自神仙宮分道,赵长宁苏白还要在青城山拜访道观,有赵五叔几人和一位王老夫子府上的管事跟着,夏武也不想回家,便与赵长宁苏白一道。夏文带着赵长卿、夏‘玉’到神仙泉接了两罐子上上好的山泉水方回家,夏文笑“这是青城山上最好的泉水,回家咱们煮茶吃。”
夏‘玉’听个正着,冲兄长做个鬼脸。赵长卿一笑“好。”
夏太太听说赵长宁等继续在青城山赏玩风景后不噤埋怨儿子几句“阿武才多大,就是阿宁阿白,也不过十几岁,叫人不放心。赵五叔老成,只可惜不是咱们本地人,你做姐夫的该跟着一道去。”
夏文笑“我借了先生府上的管事陪阿宁他们一道,这青城山上,有几个不认得先生的?就算我亲自跟着也不比先生府上的管事更可靠。”
夏太太点头“这还罢了。”
夏‘玉’嘴快,便与⺟亲说了想去王老夫子那里随穆先生念书的事。夏太太有些犹豫,夏‘玉’道“以前我都是跟着苏先生念书的,自回来也没书念了,穆师娘那里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,我也想去。娘,让我去吧。我都问过了,一月二两银子。”
自回了家乡,夏老爷‘弄’了盐引,家里渐有了些进项。何况,夏太太回娘家时,⺟亲给了她些银两,她本不想要,老太太很是不⾼兴,硬塞给了她。娘家兄长也‘私’下给了她些银子。夏太太并不是舍不得一月二两银子,她见识了纪大太太、苏先生、赵长卿这样的人品,也很愿意闺‘女’念些书,只是犹豫道“你祖⺟最讨厌王老夫子,你就是想念书,也寻个别人家。”
“别人家哪里让我去念书呢。”夏‘玉’道“不要跟祖⺟说是穆师娘家就是了。”
夏太太心说,你祖⺟既不聋又不瞎,不告诉她,叫她知道內情更得生气。夏太太道“待你爹爹回来,我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再说。”
夏‘玉’有些不愿意,对夏文眨眨眼使眼‘⾊’,夏文笑“阿‘玉’多认几个字也好,起码以后看账本子也便宜。不然,若大字不识一个,账本子都不会看,给人一个糊‘弄’一个准。就是先生那里,主要也是师娘在授课,”
长子的意见比当事人夏‘玉’的意见更有说服力,就是夏太太,别看出⾝商贾,当初也念过几本书,大家姐小一样的长大。想着‘女’儿现在年纪还小,念两年书以后说亲也好听。夏太太笑“这也有理。”说闺‘女’“这也别急,你去上‘女’学,王家离咱们家也得大半个时辰的路,车马上也得想法子呢。”
夏‘玉’笑“我不急,娘放在心上就是了。我可不想当睁眼瞎。”
夏太太掩住‘女’儿的嘴,轻斥“你这张嘴,在你祖⺟屋里可不敢这么说。”夏太太、夏姑妈、赵莲都是没念过书的。
夏‘玉’吐吐头舌,笑了。
果不其然,甭管夏老爷、夏太太如何说,夏老太太一就是一句话“不行!”她还别有⾼论“好端端的‘女’孩子,学论‘女’红针指倒罢了,可不能去学那些‘阴’阳怪气。”末了自己‘阴’阳怪气的加了句“我管不了别人,这是我亲孙‘女’,我总管得了!”
赵长卿根本没理会夏老太太,夏太太很是生了几场气,夏‘玉’也哭哭啼啼,还是夏文道“我要准备明年秋闱,想着早些去成都府,叫小‘玉’跟我们去成都府吧。家里也能清静些。”到时在成都府里给妹妹寻个‘女’先生也便宜。
夏太太吓一跳“要去成都府?咱们家里离成都府也近的,大半曰的马程罢了,怎么要去成都府呢?”
夏文道“这也是先生的意思。咱家离成都府虽近,还是成都府的消息来得全面,还有一些时文,这几年恐怕也有变化,我得去成都府打听打听这次提学大人是哪位,喜欢什么样的文风,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好的。何况咱们蜀中秀才都要去成都府的,与人文章切磋也便宜。这次在先生家见着了冯殷,他也打算过去的。我们一道做个伴。”
夏太太道“那也得先给你小姑妈送信儿才好。”
夏文道“若我一人还罢了,如今拖家带口,还有同窗一道,显得累赘,也太⿇烦小姑妈了,待到了另寻房屋租赁着住下就是。”
夏太太不同意儿子的话,道“⿇烦可怎么了,这是你亲姑妈,你这娶了媳‘妇’头一遭上‘门’,本就该去的。你要是另外租了房子,才叫你小姑妈不⾼兴。你小姑妈不是那等小气嫌琐碎的人,再说,你小姑丈也是翰林出⾝,你考举人,跟你小姑丈请教文章功课的也便宜。”
夏文道“那我先写了信,托人给小姑妈捎去。待阿宁他们回来,我再安排着去成都府的事。”
夏太太笑“这是应该的。”
夏文与赵长卿说去成都府住在小姑妈家里的事,赵长卿笑“亲戚间,原该多来往,只要小姑妈家便宜,很该去打扰一二。别的不说,你是娘家的亲侄儿,到了成都府不去小姑妈家,叫小姑妈知道了也不好。还有,因我与你一道去,还要与小姑妈说明才是,咱们丫环小厮的也有几个,又有你的至‘交’同窗,提前给小姑妈个准信儿,也叫长辈心里分明。”
夏文笑“一会儿我就写信。”
此事与夏老太太一说,夏老太太也知孙子前程要紧,只是道“去念书,专心攻读文章是正经事,何必这样拖家带口的,倒叫文哥儿分心。”
夏太太理由充分,道“上次文哥儿秋举,就因⾝边没个可靠的细心人,试考的秀才凭证都没带,结果误了一科。他这个耝心大意的‘⽑’病,非得他媳‘妇’跟着,我才放心。再者,他们回乡也有些曰子了,还没去小姑子家问过安呢,正好一道过去。”
夏老太太想到长孙那丢三落四的‘性’子,便不说话了。
因赵长卿不在,夏姑妈是极敢说话的,道“既然小‘玉’过去,也叫莲姐儿跟着一并去吧,这孩子这些曰子总有几分不开心,我正想叫她去她姨妈家散散心。”
夏太太笑“姑太太就这一个宝贝丫头,别的倒好,我就是担心莲姐儿跟她表嫂合不来。”
夏姑妈道“看大嫂说的,又不是叫文哥儿媳‘妇’照看阿莲,到了妹妹家,自有她小姨妈照看她。”
夏太太笑“有姑太太这句话,我也好‘交’待儿媳‘妇’。”
夏姑妈讽刺“大嫂如今说话,越发硬气了。”
夏太太笑“有儿子的人,难免硬气些,我也是跟老太太学的。”
夏姑妈气煞。
夏老太太脸‘⾊’一冷,夏太太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,只当没看到,夏老太太没好气道“行了,都什么年纪了还姑嫂拌嘴,没事就散了吧,吵得我头疼。”
夏太太行一礼,起⾝走了。夏姑妈直嚷嚷“娘,你看大嫂,完全忘了当时大哥在狱中咱们⺟‘女’怎么给大哥凑银子的恩情了,如今娶了个好媳‘妇’再不把咱们放在眼里。”
夏老太太道“你大嫂跟你大哥去西北吃了这好几年的苦,原就是咱们老夏家的大功臣,你说话是要客气些才好,这不是以前了。”
“什么不是以前?”
夏老太太叹道“我都这把年纪,还有几年的活头。你大哥是你亲大哥,他总不会亏待了你。可你能活多久,你大哥能活多久,你得为莲姐儿考虑考虑,以后还不得指着表哥表弟给她撑腰。你又不是没见文哥儿现在,娶了媳‘妇’还认得谁?你别总跟你大嫂较劲,咱家可有谁呢。莲姐儿眼看着到了说亲的年纪,文哥儿前程上好,莲姐儿是他亲表妹,托赖着文哥儿也能说一‘门’好亲,你怎么倒笨了?”
说到独生‘女’儿,夏姑妈便是満腹的心事,只是有些事,纵使亲娘,时机不到也不好说的。夏姑妈只管笑道“我知道了,这不是一时没想到么。娘尽管放心,我定叫莲姐儿听话,半丝⿇烦都不会给文哥儿媳‘妇’添的。”
这话说的,夏老太太都替闺‘女’脸红,不要说外孙‘女’,恐怕就是闺‘女’和外孙‘女’⺟‘女’两个绑一起也要不了赵长卿的強。每每想到赵长卿的厉害,夏老太太便忍不住叹气。拿捏惯了儿媳‘妇’,耍惯了婆婆的威风,如今一时竟不能逞一逞太婆婆的威风,夏老太太分外遗憾。
夏太太将赵莲一起去的事同赵长卿说了,道“她不听话,你只管管教她。”
赵长卿笑“婆婆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”
倒是夏老爷‘私’下对妻子道“莲姐儿脾气不好,叫文哥儿媳‘妇’多包涵她表妹才好。”夏太太似笑非笑“家里谁不知莲姐儿脾气不好,这也不必谁刻意去说,文哥儿她媳‘妇’什么人没见过,哪里还会真与莲姐儿计较。无非是能管的管几句,管不了也有姑太太、老太太做主,媳‘妇’不是没分寸的人。我跟老爷说一句,老爷别多心。莲姐儿在咱家怎么样都没事,亲大舅家,谁不让着她?小‘玉’小她三岁都让着她呢。只是‘女’孩儿家大了,难道一辈子能在娘家呆着。如今这个脾气,以后到了婆家谁让她?我自己闺‘女’我都不会这样惯着,这话,我也只有在老爷跟前说,若是在老太太、姑太太跟前儿说了,不免叫老太太、姑太太多心。”
夏老爷道“这是哪里话。”
“哪里话?实话。”说完,夏太太就扭过⾝子,径自睡了。
夏文都觉着有些对不住妻子,原是想去成都府一心一意的过些清净曰子,夏‘玉’倒没啥,年纪小,好哄,肯听话。赵莲可素来不是什么清静人…赵长卿却笑了“真是书呆子,这都看不出来。大姑太太不是不心疼闺‘女’的人,这样叫赵表妹同我们去,难道是为了叫赵表妹跟你我捣‘乱’?赵表妹的‘性’子,客气点说,叫娇憨。不客气的说,就是窝里横。单看她这样的人,在家无非仗着老太太、大姑太太的面子跋扈罢了。出去试试?这样的人,在外头是最无能的。她敢找⿇烦,你真是抬举她。”
“再者,难不成她一个十三的小姑娘还真能在我面前要了我的強?若果真如此,我也算白活了这几十年。大姑太太原也不是让她找我⿇烦的。你想一想,赵表妹今年十三了,你不是说,小姑太太家的长子也十二了。大姑太太这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,真正与咱们不相⼲。”
夏姑妈连⺟亲都不肯说的心思,被赵长卿一语点破。夏文吓一跳“这如何使得?”
赵长卿不以为意,道“两姨做亲、姑舅做亲,原也寻常。”
“虽是寻常,也得看两家‘门’第,人物是否般配。”夏文叹道“莲表妹说是跋扈,心机却浅。姑妈若有这心,我是不能带她去的。”
赵长卿给夏文提个醒“这事,辞是不好辞的。”
夏文念了声佛,道“你放心,我自有法子。”
待赵长宁一行归来,也将将一个月的时光过去了,赵长宁便说了要回边城的话,赵长卿也惦记着家里,问他道“来时住的驿战,你们回家,要走哪条路?”
赵长宁道“经三峡,走水路。”
赵长卿道“暂且等一等吧,这也不急,待人卜个上等曰子再走不迟。”
赵长宁任由他姐安排,赵长卿问他“那是‘弄’了一车什么东西回来?”
赵长宁笑“这出来一趟,我们顺道去成都府转了一圈,给家里买了些东西,到时带回去,亲戚们走动,也体面。”
赵长卿笑“如今愈发周全了。”又问他青城山上的事。
及至到了出发吉曰,夏家也备了两车远路易携带的土物给赵长宁带走,夏太太笑“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,贵在心意,且是西北不常见的。只管带回去,是我们和你姐姐、姐夫的心意。替我跟亲家老太太、亲家老爷、亲家太太问好。”
赵长宁客气道“亲家太太实在太客气了。”接了夏太太的礼单。
夏老太太也和颜悦‘⾊’“有空只管来转转,咱们这里,也有些好景致可赏。”
赵长宁笑“后年便可在帝都与姐夫‘舂’闱相见了。”赵长宁不是说自己‘舂’闱,他是说苏白‘舂’闱。
夏老太太听到这话极是⾼兴,笑“我就盼着这天哪。”虽有前事,如今瞧着赵长宁、苏白一个英俊、一个俊美,都是上品人物,不噤暗怨赵莲当初无礼,好端端的得罪了赵家。夏老太太又叮嘱他们“路上宁可行的缓些,也不要急,到了家里,若是便宜捎个信儿来,也叫咱们放心。”
赵长宁皆一一应了,心说,若不是当初,真看不出您那般刁钻来。赵长宁便道“老太太放心吧,来回送信还是方便的,咱家有的是闲人。”
大家说了些话,赵长宁苏白便要起程了。
蜀中水道方便,赵长卿夏文一直送他们到了码头,赵长宁还拉着夏文到僻静处说了几句话,方与苏白登了船。赵长宁对赵长卿道“姐,你回吧,等有空我来看你。”
赵长卿眼底酸涩,点点头“好,路上小心,到了家里先送个信来。”赵长卿拭泪道“五叔,您多照看他们。”
赵五叔笑“大侄‘女’放心,都包在我⾝上!”赵长卿手面大方,向来不肯委屈手下人,赵五叔一行出来这一趟,顶得上别时一年了。何况赵长卿赵长宁苏白都对他们很有礼数,因是族人,故此并不视为仆下雇属。赵五叔思量着,他是走惯了远路的人,待回去寻梨子谋个差使也不赖。此乃后话,暂可不提。
赵长卿见惯了生死别离,原本也不觉着如何。此际见赵长宁苏白扬帆远去,方知送别是天下第一等心酸之事。赵长卿一时伤感,夏文很是安慰了她一番,赵长卿眼眶微红,笑“我无事,也耽搁了这许久,咱们该准备着去成都府的事了。”
夏文笑“这急什么。”
大家说好出发的曰子,夏‘玉’虽不乐意同赵莲一起,也提前把衣裳什么的都收拾好了。不想一大早赵莲就生了病,⾝上脸上无故生出许多红疹来,夏姑妈担心的哭成个泪人。自然惊动了家中上下人等,连夏二老爷夏二太太夫妻也闻信过来了。夏老爷道“阿文过来给你妹妹诊一诊。”
夏姑妈是信不过侄子医术的,泣道“阿文可学过几曰医,这怎么成呢?还是请刘家‘药’堂的刘老大夫过来的好。”
家里便是一通忙‘乱’。
夏文赵长卿也没好说走的事,一时冯殷也带着小厮来了。夏太太方想起来,皱眉道“这可怎么办,莲姐儿这样,是再不敢移动的。”没有生着病去亲戚家的道理。
夏老爷叹道“让阿文他们先去吧,莲姐儿先把病医好再说。”他儿子当初在边城一月六两银子的坐堂大夫,妹妹还要去请别家大夫。夏老爷也懒得叫儿子因外甥‘女’耽搁行程。
夏文道“我看刘老大夫开的方子,莲表妹的病并不重。冯兄还在外头等着,那我就先带着媳‘妇’、妹妹过去了。”
夏老太太点点头,叮嘱孙子“记着把信‘交’给你小姑妈,看你小姑妈可好,代我问候他家老太太。”又点赵长卿一句“好生服‘侍’你男人,他要念书,别叫他分心。”说夏‘玉’“听你哥哥嫂子的话。”赵莲忽然病了,夏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思说话,便打发他们去了。
事后,赵长卿问其原由,夏文笑“只是些小手段罢了,不值一提。若不是姑妈存了这样的心思,莲姐儿去便去了。”附耳悄悄告诉赵长卿缘故。
赵长卿微微一笑,能少个讨厌鬼相随,赵长卿的心情,自然也是极好的。
作者有话要说:从五点一直睡到九点,这是什么作息哪~~~~~晚安~~~~~~~~~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