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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5章 选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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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室內顿时就静了下来。〔。 !。

  许凤佳挑起了一边眉⽑,静静地看着七娘子,边又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。

  “怎么个不行?”他的嗓音丝滑醇厚,含了说不出的餍⾜,轻轻浅浅的,透着难言的意绪。

  七娘子咬着⽩了他一眼,才跪坐起⾝,扬声叫“立夏进来。”

  没多久,立夏便带了乞巧、中元进来,为七娘子换过新⽔洗漱,许凤佳也不得不下坐好,由得几个丫鬟换下染了⾎的被。这一耽搁就又是一盏茶时间,待得两人重回前,在散发着⽇光馨香、玫瑰味熏香的被褥中躺好,已经是过了三更。

  七娘子心底也早盘算出了无数个许凤佳必须留京的理由。

  “四郞、五郞今年已经两岁了。”她轻声细语“快要到记事的年纪了…就是看在四郞、五郞份上,你也不能再成年成年的不在家了。”

  许凤佳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。

  “两个孩子近来怎么样?”他就关心。

  只是这关心里,多少是有些冷淡的,只看许凤佳回来都一天了,还没有见过四郞、五郞,就能知道,对这对双胞儿子,他恐怕没有多少⾝为⽗亲的自觉。

  是啊,也怪不得他。

  七娘子就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
  自己也才弱冠之年,玩都还没有玩够,就要披甲上阵四处征伐,一回家又多了一对娇儿,紧接着就是子的死讯,对这对儿子的降临能有多少喜悦…七娘子是可以想见的。

  再说,大秦到底也不同现代,相夫教子是女人的事,如果就因为儿子需要教养就不可少离,天下间所有把儿留在原籍的武将文官通通都不要活了。指望儿子能牵绊得住许凤佳的脚步,让他主动推拒这个差事,实在是有些天真了。

  “还好是还好,”她轻声细语“只是继⺟、祖⽗⺟、外祖⽗⺟再好,也比不上亲爹。世…许…世子要知道,孩子没娘已经够命苦的了,爹要是还不在⾝边…”

  “升鸾。”许凤佳显然也留意到了她的无措。“周公之礼都行过了,还叫我世子?”

  七娘子别开眼,半天才嗫嚅“升鸾就升鸾…你听到我的话没有?”

  “是啊,孩子…”许凤佳的语气里也有了少许玩味“可我想四姨一意将你嫁进许家,为的就是让两个孩子能平顺成长。只是孩子,是不⾜以留下我的。”

  这男人怎么能在上一刻还和人绕圈圈绕得不亦乐乎,下一刻就坦承得残酷?

  七娘子深昅了一口气,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。孩子或者是一个理由,但决不会是全部理由,一个要成就一品国公的男人,不论是对內对外,都不能为儿女私情牵绊脚步。

  “你这次下广州,到底是为了什么。”她又转开了话题,决定一会再处理“许凤佳出差事件”“现在可以说了吧?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伤痕累累的?”

  许凤佳沉默了一会,他翻过⾝,用左手撑起⾝子,右手爬梳过碎发,将长发往脑后梳了梳。

  “这件事你不能对杨家透露一星半点,”他的语气冷淡了下来,不知不觉间,已经充満了一股无形的迫力。“整个朝廷,与闻者都不会超过十五个,甚至连五哥恐怕都只是影影绰绰猜到些⽪⽑。如果不是你,杨棋,换作别人,我是不会说的…你明⽩我的意思吗?”

  七娘子很不想明⽩,但她也的确明⽩许凤佳的意思:政治这种游戏,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参与的权力。如果换作是任何一个杨家姐妹,可能都不会有听闻此事的资格。如果这件事真有这样的机密,许凤佳将它告诉自己,也是冒着风险的。

  她沉下眸子,轻轻地应了一声“嗯。”“鲁王很可能并没有死。”许凤佳的下一句话,就叫七娘子猛地坐直了⾝子。

  昭明末年那一场动波折的政治风云,七娘子当然还记忆犹新。这件事虽然发生在千里之外,但和杨家,和天下,和每一个有资格参与到夺嫡之争中的士大夫都是息息相关,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淡忘?

  虽然没有和大老爷谈论过此事之后的內幕,但七娘子私底下也对鲁王谋逆事件,有过自己的猜测。毕竟这一场大戏实在太精彩、太跌宕,也太戏剧化了。鲁王、太子、皇上,都在这一出戏里扮演了暧昧难明的角⾊,并且给世人留下了无数谜团。可惜这并不真是一出戏,这些疑问,是得不到解答的。

  “几年前的那场谋逆大戏,说到底也只有有限几户人家参与,真正的內幕,早已为人讳莫如深。”许凤佳的声音很轻,就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。“当年皇上重病之下,命太子出阁,给了东宮揷手政事的机会。他的病势实在是太沉重了,就连鲁王都没想到权子殷能够妙手回舂,将皇上从重病中挽回,那一次,成就了权子殷,却彻底毁掉了先帝和今上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。”

  只是听着他淡淡的述说,七娘子都不寒而栗。

  “先帝是个极惜命的人,”许凤佳的语调却依然很淡“当年太子还小,周旋于群臣之间,已经心力瘁,后宮中的事务,都托付给皇后。权子殷几次要人要药,太医署都借口拖延,这件事,就算皇上心里无数,慧妃也是看在眼里的。待得他痊愈之后,太子的地位,实在已经陷⼊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。”

  “要不是当时我⽗子在西北用兵,天下兵马,雄壮者尽在我手,太子恐怕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,就要尽失皇上的心。好在当时战事的确吃紧,皇上也毕竟是皇上,心中,还念着天下…太子使尽手段,不惜和皇后划清界限,终于得到了皇上的谅解。而我们许家在西北的胜仗,也令太子的立⾜更稳了三分。”

  “但这不过是镜花⽔月,如若皇上的⾝子骨再康健下去,不消五年,他自然能将朝政掌握手中,届时鲁王再起,恐怕就不是痴人说梦了。”

  纵使只是对往事的回溯,七娘子仍然察觉到了当时京师的杀机四伏。

  许凤佳的调子却依然极为平静。

  “皇上已经在为鲁王的崛起布局,所幸者,慧妃常年⾝子不好,在当年已经去世,鲁王在宮中最重要的棋子过⾝。就给了东宮蒙蔽鲁王耳目的机会,再加上权子殷暗地里已经倒戈往东宮这边,皇上的生死,其实已经纵于东宮之手。我们当时本待在一切发生之前,令皇上去世…但权子殷却并不肯相从,东宮只好另打算盘。”

  “其实皇上的⾝子骨已经并不大好,权子殷说皇上活不过两年,我们的意思是请东宮韬光隐晦,待得皇上过⾝后,一切⽔到渠成…但东宮并非常人,自小就极有主意。他以天下为局,先吃江南,吃相贪婪难看,使得鲁王认为皇上⾝子骨又衰弱了下去,又请权子殷做了手脚,令皇上在那段时间內病势略微沉重,再以他之口传递消息,暗示鲁王皇上恐怕即将撒手人寰。种种做作,无非就是要让鲁王以为皇上将死,他的机会稍纵即逝,不起兵,就只有等死了。”

  “这里头有很多细节,连我都不甚了了,不过,廖千户和我做的那一场戏,你是亲眼见证的了。”许凤佳的话里就透出了少许讽刺。

  “廖千户本来就是你们的人?”七娘子不噤略略抬⾼了声调。

  老半天,她才透出了一股凉气。

  以天下为棋盘的对局,其复杂、其精巧,都决不是她可以想像得到的。

  “廖千户是连太监多年前亲手为太子安排进鲁王阵营的棋子。”许凤佳的回复更加低沉。“他的亲女儿就是连太监的⼲孙女。”

  “鲁王在江南的明线暗线,全都被你们拔除,很多‮报情‬,只能由廖千户提供,也就给了你们做手脚的机会。”七娘子迅速跟着推理下去,她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。“可在百芳园的那一场戏,是不是过于做作…”

  “一点都不。”

  帐外的红烛烧到了尽头,发出轻微的爆裂声,而后室內便陷⼊了绝对的黑暗。

  许凤佳的声音就像是最微弱的烛火,透着淡淡的讽刺与难以错认的疲惫“杨家一向以为诸总兵和权家过从甚密,很可能是大皇子在江南的棋子…其实诸家本两边不靠,只对皇上忠心。私底下联系鲁王,有向鲁王靠拢意思的人,是李文清。”

  七娘子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怎么会是李家?!

  李文清是大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,一向紧跟着大老爷的脚步,多年来言听计从,听话得就像是大老爷的一头狗!

  “最听话的狗,咬起人是最疼的。”许凤佳的语调带了微讽“不过,李文清是个精明人,他可没有全盘向鲁王投诚,只是私底下两边示好,两边骑墙…也所以,四姨夫虽然几次暗示皇上,可以将江南总督的位置到李家手上,皇上都没有搭理的意思,却也不打算动李家,免得伤了四姨夫的面子。”

  七娘子已经理顺了大部分逻辑关系。

  “鲁王秉虽然多疑,但面对这么一个伤痕累累,为了报仇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朝廷命官,落败被擒,历经重刑犹自不肯开口的心腹,他还有什么话好说?廖千户只是稍加暗示,将权夫人送了你一对羊脂⽟镯的事如实告知大皇子,再结合几件我们早有布置的琐事,鲁王会得出什么结论,还不清楚吗?”

  这所有种种的做作,不但是为了吃下江南,还是为了骗得大皇子相信皇上已经命在旦夕——七娘子简直要为这谋的精巧与周密而大声叫好。忽然间,她觉得太子能登上皇位,实在是顺理成章之事:一个这样有手段有心机的人,又怎么可能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?

  “鲁王再送信问权仲⽩,以羊脂⽟镯为线索,问出了皇上已经弥留,后宮实际上被太子完全控制的消息…他不起兵,也就不是鲁王了。再之后落败被擒,自然也都在东宮算中。到了这时候,皇上就算是再不情愿将皇位传承给他,也都找不到第二个人选了。”

  “但东宮千算万算,还是漏算了皇上的子。”许凤佳的声音里,又多了浓浓的讽刺。“以皇上的心术,又怎么吃不透东宮的手段?为天下计,他不能随意废立,免得朝政动,但即使太子已经羽翼丰満,只要皇上在位一天,很多事,太子也都揷不进手去。他又怎么可能不会报复?”

  “鲁王…难道竟是被皇上亲手放走的?”七娘子咽了咽唾沫,艰困无比地问。

  许凤佳又沉默下来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他的手已经滑到了七娘子脸侧,深思地抚弄起了她的青丝。

  “皇上下令销毁鲁王奉命督造的那一支船队,奉命鸩杀鲁王的经办者事后都被处死,內库账实本就对不上——我早就对⽗亲说过,甚至对太子说过,皇上心狭窄,睚眦必报,要想‮布摆‬他,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好处更大…他们只是不听!”

  他的话里有愤怒,也有微微的释然:七娘子忽然发觉,这个秘密,或许也已经让许凤佳疲惫不堪。

  “你们追查到鲁王下了广州。”七娘子声若蚊蚋“是不是?”

  “不是我们追查到,是鲁王只可能往南边沿海一带迁徙。”许凤佳苦笑起来。“我在广州盘桓一年,庇都没有查到,老实说,我本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,皇上到底放走他没有…皇上这一年来本吃不下睡不好,要只是知道鲁王活着,那也就罢了,可现在本连生死都不知道,先帝的这一招——你说妙不妙?”

  “妙得让人从心底抖上来。”七娘子由衷地回答。“那你这一次下广州…”

  “这一次下去,是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。”许凤佳绕着她青丝的手指忽然一紧“我也亲眼看到了他。但他从西洋人手里买了炮,我们…我们的⽔军对付不了他,只能把他从中土赶走。”

  七娘子几乎要呻昑起来。

  虽然躺在温暖的被褥中,但她仍然能感觉得到一阵阵冰冷,从脊柱下方往上散发。

  “他去了南洋,是不是?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,带了微微的颤抖。

  许凤佳在黑暗中点了点头。

  “我早就说过,我不是一个好丈夫。”他的语调里又有了些自嘲。“接下来的几年里,我是一定会很忙碌的…你看,我这不就又要下南洋去了?”

  七娘子一下就明⽩了许凤佳的意思。

  这件事,很可能是必须只能他来办,才能让皇上放心,本没有第二个可能的人选。只要鲁王不死,这一辈子,许凤佳都得在外追击着这个曾经的天潢贵胄。

  “除非…”许凤佳又拉长了声音。“实在想留下,也不是没有办法。只要能说服皇上,说服⽗亲,我也可以在京城不走。只是这个做法,需要冒上风险。”

  七娘子痛恨承认,但她也不得不承认,自己的情绪就像是许凤佳手里的橡⽪泥,随着他的话忽圆忽扁…

  “什么办法?”她的声音又透出了⾚/裸/裸的欣与希望。

  许凤佳轻轻地笑起来,带了窃喜,这曾经能让她大为不満,但此时此刻,在可能的漫长的分别下,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。

  “先回答我,杨棋,你希望我留下么?”

  他的声音又烫了起来,像是在那么一瞬间里,那个霸道的、慵懒的少年又回到了许凤佳⾝体中,取代了那个老练和疲惫的政客,而他在轻声问,狡猾地以一个答案来换取另一个答案。

  “我…”七娘子不及细想,就要张口作答。

  “我说的不是该不该,是你想不想。”许凤佳又抢进来截断了她的话。“我告诉过你,只能怎么选,是一回事,你想怎么选,又是另一回事。”

  他的话,意味深长。

  七娘子瞪着黑暗中的帐顶,口又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疼痛。

  许凤佳就是不能放过她,就是不肯让两个人之间的那些暧昧就这样流过去…他实在是太索取了!他不可能只是想要,就得到所有的他想要的一切!

  然而此时此刻,她也只能由得他予取予求,不论是自己的⾝体,还是更深层的东西,她都没有拒绝的筹码。

  是吗?

  她一咬牙,开了口。

  “我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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