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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老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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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但让林清儿意外的是,王贤很快便收起沮丧,认真的向她请教正确的音韵。

  林清儿对能有強过他的地方很是⾼兴。大明官话也叫江淮官话,没有吴语那么软,没有粤语那么硬,也没有北方话那么耝糙简陋,作为大明的官方语言,中正大气,又比被蒙元胡化过的中原官话雅致。

 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和商人,都要学习官话的,因为各地方言不同,尤其是南方,甚至一府之內都会有数种方言,在外地人听来如同鸟语。只有会说官话,才能跟当地的士绅官吏流。

  说⽩了,官话就是上流社会的语言,不会说官话,本无法挤进上一阶层去。

  林家家学渊源,林姑娘会一口标准的江淮官话,又好为人师,王贤悟很⾼、学得又极认真,让林老师得到了极大的満⾜。

  一路上就这样一个学、一个教,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。下午时分,乌篷船抵达了位于绍兴西北二十里的钱清镇。

  在码头泊下船,田七便去镇上的盐课司办探视的票照,盐场虽不是牢房,出⼊之噤也不差太多,擅⼊者以盗窃官盐论罪。

  等到天擦黑,田七才办好了票照,但今⽇已经无法探视,三人只好在镇上歇着。

  这么晚,码头也没有滑竿可雇了,田七只好对林清儿道:“姑娘帮我把他驾到岸上,然后咱们去客店投宿。”

  林清儿小脸腾地红了,心里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,男女授受不亲,你怎么能让我个大姑娘扶他呢?但这话没法说出口,只好忍着羞,和田七一边一个,架起了王贤。

  王贤比林清儿⾼出半头,站起来,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,就像搂着她一样。

  林清儿小脸滚烫,心快跳出嗓子眼了,脚像踩在棉花上,自个都不知道怎么把他扶上岸的。

  好在上了岸,七叔便把王贤背起来,不用林清儿再搭手。到了镇上的客店,要了两间客房,七叔小声问道:“姑娘,还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间吧。”

  林清儿气的直哆嗦,难不成我跟他睡一间?

  ‮夜一‬无话,第二天一早,七叔对林清儿道:“‮姐小‬在客店等消息吧,我和王小哥去,傍晌就能回来。”

  林清儿才知道,能让盐场放两人进去,已经是极限了,心中苦笑道,那我这趟是来⼲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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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田七背着王贤来到镇外盐场门口。先在攒典处验了票牌、路引。其实王贤没有路引,但田七使了钱也一样。放行之后,两人在一个场丁的带领下,进⼊了一望无际的钱清盐场。

  打眼看上去,这里开阔平坦、阡陌纵横,切割出一方方盐田,人在田间劳作,在田垅行走,很像江南的⽔田。

  看着一具具⽔车,远处的芦苇,嗅着空气中腥咸的味道,王贤感到很是惬意。让人背着,不用走,当然惬意了…

  场丁带着田七穿过数片盐田,把七叔累得汗流浃背耝气,才来到一片晒盐场前。场丁对忙碌的役丁道:“王头呢?”

  “芦苇里歇着呢。”役丁⾚着脚、光着背、手持大耙,浑⾝晒得黝黑。说完朝子里⾼声道:“王头,钱爷来了!”

  “钱爷稀客啊…”芦苇里站起几个男子,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,长着跟王贵一样的圆脸厚嘴,一副忠厚老实像,正是哥俩的老爹王兴业。只见他未曾开口先堆笑,话里透着亲热“快进来歇歇,走这一趟可真够远的。”

  那老钱对他的态度,明显跟对一般人不同,笑道:“你儿子来给你送冬⾐了。”

  “呃…”王头看到田七,还有他手里的包袱,愣了一下,边上人起哄道:“王头,你还有这么大的儿子?”

  “别瞎说!”王头瞪他们一眼,朝田七抱歉道:“老七别在意,一帮子贼配军,说话跟放庇一样,臭不可闻。”同样是见到仇家,老爹的表现可比‮娘老‬強多了。

  田七笑笑侧过头,便露出王贤的脸“爹,是我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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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三人进了芦苇,才见里面别有洞天。盐丁们将子里砍出一片空地来,铺上厚厚的芦苇,再搭起棚子,就是可遮风避雨的休息处。

  王贤看见位置最好的个棚子里,摆着一张矮桌,上面几个瓷碗,碗里有茴香⾖、拌海带、醉虾、腌鱼,还有一坛⻩酒。看四周的筷子酒盅,骨牌鱼刺,显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…

  王贤当时就无语了,来之前,他设想过老爹各种悲惨状况,已经做好了惨不忍睹的准备。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掉泪,是无声饮泣还是放声大哭而纠结,此刻却张大了嘴合不上,请问,你这是在劳改,还是在度假?

  王老爹有些尴尬,儿子拖着病体来看自己,自己却在这里喝着小酒玩着牌,确实不太像话,只好呵呵笑道:“苦中作乐、苦中作乐嘛。”

  说着背起儿子,对一个手下道:“赶紧弄两个热菜,陪钱爷和田兄弟喝几盅。”他进来的时候⾝上带着钱,又有个当刑书时卖过人情的朋友,在这里当司吏,是以一来就当上这一片的灶长,基本没下田晒过盐。

  不过他会做人,上下逢源,倒也没人特别不慡。

  众人知道,王头的儿子让人背着来找他,肯定不是为了送冬⾐,必然有什么事要说,便只管喝酒,让他⽗子俩到远处说话。

  王老爹背着王贤往海边无人处走,半晌才低声问道:“你咋弄成这样了?”

  王老爹每月都会收到报平安的家信,竟对儿子差点被打死,家里债台⾼筑,儿媳跑回娘家这些事儿一无所知。

  王贤讲完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,低声道:“娘可能是觉着,爹在这里服劳役,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⽩担心,所以没说。”

  “唉…”王老爹叹口气,他知道儿子方才,为何是那副表情了。

  一路沉默的背着王贤,来到海边,找了块大石头让他坐下。王老爹缓缓站直了,又叹一口气道:“你娘看着精明,实际是个笨蛋。她要是告诉我,老子总能给她弄到钱。”说着看王贤一眼,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道:“是谁吃了豹子胆,敢动我的儿子?”

  王贤眼泪差点涌出来,心说,怪不得王二那样的家伙,做梦都想让老爹回家。有爹的感觉,实在太是太好了…

  “说话!”老爹催促道。

  “不知道,是六个膀大圆的外县人,”王贤轻声道:“但应该和赵家有关系。”

  “…”听到‘赵家’两个字,王老爹眼里的寒芒盛了十倍,双拳攥得咯咯直响,良久才长吁口气,问道:“赵家为何要置你于死地?”

  “因为…”王贤低头道:“孩儿找人写状子,想为老爹伸冤…哎呦!”话音未落,脑袋上便挨了一拳,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,赶忙两手抱头。

  “混账臭小子,也不看看自己吃几碗⼲饭,还想学人家翻案!”老爹气得胡子直翘:“要不是看你还病着,老子非把你卸成八块!”

  “爹,陈知县他爹已经下狱死了…”王贤抱着头道:“林荣兴也要秋后问斩了。”

  “唉…”老爹登时颓然。王贤猜得一点错没有,当年他吃了大刑也要保陈知县,就是指望陈知县的爹,那位凶名赫赫、震古烁今的左都御史陈瑛,能在救儿子的同时,拉自己一把。这选择一点错没有,可是陈瑛这一倒台,自己就成了个笑话。

  所谓‘造化能人’,不外如是。

  “爹,你是被冤枉的。”王贤轻声道。

  “废话。”老爹撇撇嘴道。“老爹我从来不收造孽钱,就是怕报应在你们⾝上。”

  “林秀才也是冤枉的。”王贤又道。

  “嗯。”到这地步,老爹也无可不言了:“就他那个熊样还杀人,连只他也杀不了。”

  “那女尸本不是他媳妇,而是被上游一家大户人家杀死的!”王贤接着道。

  “咦…”老爹面现惊疑之⾊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 “我大明齐民编户、里甲互保,小户人家失踪人口,本瞒不住,⽗亲查访那么久,都没有消息,说明死者肯定是深宅大院里的。”

  “你还知道什么?”老爹不噤重新打量起王贤,这还是自己的儿子么?

  “我还知道这个凶手,为了避免查到他头上,才暗中胁迫赵家上告,因为他知道,何观察和陈知县有仇,只要有机会,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整!”

  “对!”老爹一拍儿子‮腿大‬道:“⻳孙子就是打的这主意!”说完叹口气道:“知道有什么用,人家用的是谋,已经板上钉钉了。”

  王贤痛得呲牙裂嘴道:“但是林荣兴他媳妇很可能没死!”

  “什么?”老爹又是一惊道:“怎么可能?”

  “很有可能…”王贤沉声道:“我听说,那赵美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。”

  “美则美矣,就是太浪,不然林秀才也不会打她。”老爹⾊⾊的啧啧道。

  “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,而且案子已经结束,那幕后凶手有什么理由杀掉她?”王贤悠悠道:“家里死一个人,他既然能瞒住,当然也能瞒住,家里多一个人了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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